池州市平天湖風景區。（資料照片） 本報記者 徐旻昊
秋浦河景色。（資料照片）
從傳統評書《岳飛傳》到春節熱播影片《滿江紅》，岳飛，這位文武雙全的將軍，化身承載精忠報國主流價值的歷史文化符號，以壯懷激烈、義薄云天的家國情懷，讓代代百姓感動共情。岳飛率軍征戰南北，他在皖南的行軍路線是一條詩路，無數文人和官員沿途留下浩瀚詩篇。兼具武將智勇血氣和文人風骨才情的岳飛，沿著“池宣詩路”書寫俊秀人生詩章，留下一道罕見的文才武略、情韻交融的壯美風景。
池宣詩路 “官道”文脈
皖南地區以山地為主，兩條明顯的東西向山脊，將明清時代的皖南四府（太平府、寧國府、池州府、徽州府）分隔成南北兩條東西向的低洼走廊：池宣走廊和徽宣走廊。由長江向南，中間橫亙著陵陽山—九華山—黃山—牯牛降的高大山嶺。徽州府南邊另有一條山嶺與浙江相隔。在宣城的東南山嶺間，有一條蜿蜒的走廊，可以從湖州進入廣德縣。往西經過宣城、南陵、青陽，直達池州府所在地。再往西，穿過山間便道和沿江灘涂，可經建德縣（今東至縣）到達江西饒州和鄱陽；也可往南，穿過西洪嶺到達祁門，西出便是江西浮梁縣。
這一條從廣德到饒州的山間平地，古人早就開發出東西官道。唐代曾將古宣州（包括今宣城、馬鞍山、蕪湖、銅陵、池州）劃入江南西道，從地圖上看，就像是從江西向東北伸出一個很大的耳朵，這條道路方便行走，可以保證江南西道東西暢通。
歷朝在這一路多設驛站，明代僅池州境內就有21個驛站。唐宋時期，池州境內的驛站還有楊梅館、紫巖驛、清溪館、青陽館等，這一路上山水相映，風景如畫，唐代詩人筆下多有吟詠。盛唐詩人談戭《清溪館作》：“指途清溪里，左右唯深林。”中唐詩人劉長卿到浙西去，從饒州出發，在池州建德縣還遇到一位洛陽老鄉，經過貴池清溪館時有詩《北歸次秋浦界清溪館》：“雁過彭蠡暮，人向宛陵（宣城）稀。”貞元十五年（799），白居易在宣城投靠他的叔父，由宣城刺史推薦，通過鄉試。然后，去江西饒州浮梁縣他的大哥白幼文處，“負米”回洛陽養母，再去長安參加會試。回程時，在今貴池唐田鎮住了一宿，寫有詩《冬至宿楊梅館》和《傷遠行賦》，然后再經宣城，借道揚州回洛陽。劉長卿、白居易從饒州到宣城，都沒有經過徽州，而是借道“池州－宣州”的官道，就因為這一路上相對平坦，很少有高山阻擋。
李白來到皖南，在這條詩路上漫游了很多個來回，在宣城留下62首詩，在池州（含銅陵）也留下62首詩。晚唐時期，杜牧來做池州刺史，有《南陵道中》等幾十首詩。北宋韋驤有宿楊梅驛、紫巖驛等詩，李綱也有宿紫巖驛的詩作。如今的318國道，就是借“池州－宣州”這條古道順勢而建。
這條詩路上不知走過多少詩人，留下了難以計數的美麗詩篇。但在無數文人斯文而疲憊的腳步聲中，我們聽到一組鏗鏘有力的健步行軍聲，那就是岳飛率領的部隊多次飛奔在這條“池宣詩路”之上，高亢的軍聲中，傳出岳飛“特特尋芳”的吟詠之聲。
行軍題詠 壯志歸心
在戎馬奔波的短暫一生中，岳飛至少有三次率軍經過池州。《光緒貴池縣志》卷十二：“紹興中，飛常自臨安至鄱陽、江州、鄂州、廬州，必取道池州。”岳飛第一次經過池州時，八百多年來，至今人們渾然不知。第二次、第三次是屯兵池州四個月的來回路上，“所過肅然，民不知軍旅之往來”。各種史書和地方志對后兩次的記載，清晰在案。
他經過池州是為了平定江西李成的叛亂，這一年岳飛二十九歲。宋高宗命張俊率軍去討賊，但張俊害怕自己完不成任務，便提議讓當時風頭正健的岳飛一道去。這時，岳飛剛剛追擊金人過江不久，屯兵于江陰。接到命令的時間是紹興元年（1131）正月。岳飛在詔書下達之后的十天左右從江陰出發，二月底已經到達江西鄱陽，途中行軍用時近一個月左右，走的應該就是經過宣州和池州的陸路官道。
岳飛的部隊經過廣德、宣城、池州之后到達祁門，他在祁門東松寺的墻壁上題有《題東松寺壁》：“余自江陰軍提兵起發，前赴饒郡，與張招討會合。崎嶇山路，殆及千里。過祁門西約一舍余，當途有庵一所。問其僧，曰‘東松’，遂邀后軍王團練并幕屬隨嬉焉。觀其基址，乃鑿山開地，創立廊廡，三山環聳，勢凌碧落，萬木森郁，密掩煙甍，勝景瀟灑，實為可愛。所恨不能款曲，進程遄速。俟他日殄滅盜賊，凱旋回歸，復得至此，即當聊結善緣，以慰庵僧。紹興改元仲春十有四日，河朔岳飛題。”岳飛到達祁門時，已是二月（仲春）十四日，可見在路上已行軍近二十天。行軍途中，他想到的是功成身退之后的歸隱。征塵滿衣而英氣逼人，有建功立業之心而又向往山水林泉之致，正是印證“三十功名塵與土，八千里路云和月”英雄壯志與沉郁歸心的歷史腳注。
一百多年后，宋末元初的著名詩人、歙縣人方回借宿祁門東松寺，題詩《宿東松寺》，其序曰：“祁門西三十五里，岳武穆舊有紹興留題，眾因祠之，今壁壞矣。予三十年前猶見之也。”方回追憶“三十年前”親見東松寺壁上岳飛題字的往事，而今題詩的墻壁已經毀壞，時光已漸漸抹去了那些筆跡，令他感慨萬端。
岳飛第二次經過池州，時在紹興四年，當時岳飛駐軍湖北鄂州。十一月，金人侵犯淮河，圍攻廬州。高宗皇帝親賜御札給岳飛，要求他提兵東下抵抗金兵。岳飛奉詔，出師池州，先遣大將牛皋從池州渡江北上。十二月，自提精兵到合肥與牛皋會師，大敗金軍。
這次行軍仍然走陸路，從江西經建德縣入境池州。解了廬州之圍后，岳飛的部隊南下駐扎在池州達四個月之久。這期間，岳飛在池州讀到朝廷送來的“朝報”，上面載錄了他的下屬劉康年私下瞞著岳飛，為他向朝廷請功之事，這讓岳飛“不勝驚駭”，便對劉康年進行了嚴厲的懲罰。岳飛在池州接連寫了兩道誠懇謝罪的奏章，還特意于紹興五年正月，親赴臨安面見皇帝認罪。岳飛從池州赴臨安，必經宣州、廣德一線。
紹興五年四月，岳飛受命去潭州平叛。這次從池州移軍湖南潭州，仍然是從池州官道陸路西行而去。岳飛這四個月間駐扎在池州城南齊山的翠微寨，而這里正是位于“池宣詩路”之上，也即今318國道邊。
文才武略 “鐵漢柔情”
岳飛是文武雙全的絕代之才，文章、詩詞、書法都達到了一流水準。他被冤殺之后，文章散失嚴重。岳飛第三子岳霖的兒子岳軻編有《金佗稡編》一書，全面搜錄了岳飛的遺文，但詩詞不多。后來，明代有多人搜集整理過岳飛的詩文作品。至今約有二十多首題詞與詩詞錄于岳飛名下，有些作品還存在爭議。這些有限的詩詞體現出岳飛的高尚情操和非凡才藝。
岳飛于行軍之余，在各地的廟宇亭臺多有登臨，喜題詞、題詩以紀念。建炎四年，他在廣德縣有《廣德軍金沙寺壁題記》。紹興元年二月，他率軍經過宣州、池州去饒州，他在江西鄱陽有詩《題鄱陽龍居寺》。紹興二年，在湖南永州有《永州祁陽縣大營驛題記》。岳飛的其他題詩，還有在常州的《過張溪贈張完》、在洪州的《題翠巖寺》、在贛州的《題雩都華嚴寺》、在吉安的《題青泥市寺壁》和寄給廬山東林寺僧的《寄浮圖慧海》等，這些詩作都是他在“池宣詩路”東來西去行軍途中的一路吟詠之作。
岳飛在池州留下了兩首千古名篇。第一首是《池州翠微亭》：“經年塵土滿征衣，特特尋芳上翠微。好水好山看不足，馬蹄催趁月明歸。”一般認為此詩作于紹興五年他屯兵于池州之際。其實，這首詩也可能寫于紹興二年二月他初次經過池州之時。岳飛在登臨齊山之后，天色已暗，天剛黑時，月亮已經升起來了，他乘著月色下山。天黑時月亮已升起的這種情況，一般出現在一個月的初七、初八左右，而他在祁門的題詞落款為：“紹興改元仲春十有四日。”這可以說明，紹興元年二月岳飛經過池州城時在初七、八日，到達祁門已是二月十四日，這個時間的間隔符合行軍的速度。這首詩是岳飛將軍情與詩情融合得最完美的詩篇，是他的代表作。近千年之后，我們仍然能從中讀出這位“南宋最硬漢子”內心對山水的依戀深情。
岳飛還有一首詩《池州翠光亭》：“愛此倚欄干，誰同寓目閑。輕陰弄晴日，秀色隱空山。島樹蕭疏外，征帆杳靄間。予雖江上老，心羨白云還。”翠光亭在池州池口鎮。詩人在池口翠光亭上，看江上風景，煙霧朦朧，想想自己戰衣未脫，又一次特意表達了自己“心羨白云還”的功成身退之志。
“仰天長嘯，壯懷激烈”的岳飛，堅守忠義正氣，志在恢復大好河山，但在多篇詩詞里都表達了自己功成身退、隱居江湖之心愿，對自己的將來有很多詩意的安排。但可恨的是，當權者自毀長城，冤殺忠良，令岳飛恢復之志功敗垂成，釀成千古遺恨，也讓他錯失了回歸山水的余生。
而今，因為高鐵與高速公路需走捷徑，穿山越嶺，過河架橋，古老的“池宣詩路”已經不再是皖南最重要的交通干線。但這一條路雋秀的自然風景與詩性歷史，造就一條精美的旅游線路。這條詩路上，不僅歷代詩人如過江之鯽，而且回響著一代“武神”豪邁清絕的詠唱，激勵后人胸懷報國之志奮進，伴隨著游客在自然逸趣中流連。
（紀永貴）
